沉浮白卷英雄张铁生：从红人到罪犯的商海富豪

　　1月5日，因在A股市场上公告将大手笔减持价值8000多万元的禾丰牧业，33年前闻名全国的“白卷英雄”张铁生重新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通过梳理其一生经历发现，在跌宕翻滚的时代浪潮之下，张铁生曾经因交白卷一时成为政治红人，但转眼却又成为阶下囚。

　　面对命运的波折，张铁生重新崛起，达到了人生新的高度，成为财富时代的亿万富翁。

　　白卷英雄

　　张铁生1950年出生在辽宁盘锦市兴城县。1969年秋天，19岁的高中生张铁生随母亲回到老家兴城县白塔公社栆山大队插队。

　　半年后，因为表现出色，张铁生被当地农民推选为大队仓库保管员。同一年，被推选为白塔公社枣山大队第四生产队队长，并加入共青团。

　　1973年6月，枣山大队推荐张铁生参加高考，他在公社招生组“考生登记表”的“本人志愿”一栏里填写了兽医和农田水利两个专业。

　　由于忙于劳动，没有时间准备复习，在这次招考的理化考试中，愤懑的张铁生只做了3道题，之后的时间便在试卷的背面写了《给尊敬领导的一封信》，诉说了自己在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矛盾时的心理冲突，发泄他因不忍心放弃集体生产而躲到小屋里去复习功课，而导致文化考试成绩不理想的不满情绪。

　　虽然考试交了白卷，但张铁生的这封信却契合了那个时代的特点，同年7月19日，《辽宁日报》以《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为题，刊登了张铁生的信。编者按说：“张铁生的理化这门课的考试，似乎交了白卷，然而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问题，却交了一份颇有见解、发人深省的答卷。”

　　8月10日，《人民日报》转载了张铁生的信，又另加编者按语“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随后，全国各地报刊纷纷转载，张铁生一夜之间成了名噪全国的勇于交“白卷”的反潮流英雄。

　　张铁生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突然就被推到时代的最前沿。

　　这一封信让张铁生得到上层人物重视，虽然交了白卷，却被铁岭农学院畜牧兽医系破格录取。

　　“白卷英雄”张铁生的出现也影响了当年大学招生的路线，导致读书无用论流行，政治因素比重加大，考分越高越没有学校敢要，被录取者多是成绩平平甚或中下者。无数知识青年的“大学梦”在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反革命罪犯

　　在“文革”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被时代大潮裹挟的张铁生红得发紫，他频繁参加社会活动，无法左右自己，直到跌入谷底深渊。

　　1975年，第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在北京召开，张铁生青云直上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四人帮”中的江青和王洪文接见了他。

　　江称他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我要用这块石头打人了！”

　　年纪轻轻的张铁生丝毫不知道危险将至。1975年8月，年仅25岁的张铁生升任铁岭农学院领导小组副组长，党委副书记。

　　一年之后，“四人帮”被粉碎，张铁生被揭露1976年2月在山西进行反革命煽动的言行，而且长期被“四人帮”利用，随即被捕。

　　1983年3月23日，锦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组成合议庭公审张铁生反革命案件，最终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阴谋颠覆政府罪”等罪状，判处他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刑期从1976年算起。

　　张铁生的命运从天上掉落深渊，人生跌入最低谷。

　　商海沉浮

　　8年后的1991年10月16日，张铁生刑满获释。

　　当时适逢邓小平南巡讲话后市场经济蓬勃发展，全国人民都开始下海创业。已经是中年人的张铁生决定跟随时代潮流下海创业，期待东山再起。

　　出狱后不久，张铁生遇到了人生中的两个贵人。其中一个是大学教师董礼平，给了他爱情，成就了他的新生。

　　出狱后第二年，42岁的张铁生迎来了女儿的出生，新生命的降临让他激动不已，也让他感觉到一份沉重的责任，他更要努力赚钱，养家、养孩子。

　　另一个贵人是妻子的学生金卫东，金卫东把张铁生带入饲料行业，有了事业平台，张铁生把全副身心投入其中，终于在23年后成就了他的创富人生。

　　根据媒体报道，1989年，金卫东从沈阳农业大学研究生毕业，他的老师就是董礼平。在大学当了两年老师之后，金卫东南下深圳应聘正大康地（深圳）有限公司，担任预混料销售员，开始涉足饲料行业。

　　正大康地是中国第一家也是当时最大的一家外资饲料企业。1992年，金卫东被聘为东北地区经理，负责整个东北市场的销售和管理，月薪高达5000美元。此时，王凤久、丁云峰、高俊松等3位后来禾丰牧业的创始者，先后加入金卫东麾下，成为康地公司销售冠亚军。

　　张铁生正在为做什么而发愁，妻子董礼平想到了学生金卫东，希望他帮忙给丈夫安排一份工作。金卫东看中张铁生身上的名人效应，答应下来，专程上门拜访张铁生，邀请他加盟。但是张铁生听说是为外国人打工，回绝了。

　　金卫东将张铁生介绍给辽宁省鞍山市辽河饲料公司的老板。辽河饲料公司是辽宁省当时最大的一家饲料公司，老板黄殿鹏是金卫东的朋友。第二天，金卫东乘火车送张铁生去“面试”。黄殿鹏很认可张铁生，任命他为辽河集团驻沈阳办公室主任，负责采购和公关。

　　在辽河集团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张铁生产生了自主创业的想法。

　　1993年4月，张铁生力邀金卫东一起创办企业。于是，金卫东、张铁生、汪洋、丁云峰4人创立了沈阳天地饲料厂。当时金卫东起了3个名字：天地、天柱、九鼎，大家一致同意以“天地”作为新公司名字，表示顶天立地，4个人各占25%股份。总经理由金卫东担任，丁云峰主要负责饲料的配方，张铁生和汪洋则负责市场销售。

　　天地饲料公司的LOGO由张铁生亲自设计的。他用笔帽蘸墨水直接在信纸上勾画，寓意4个人永不分离。因为4个人股份平均，表决时难分多寡，张铁生倡议金卫东一个人拥有两票的权利并得到一致同意，相当于公司董事会拥有5份表决权。

　　张铁生不甘心只做销售，他向金卫东、丁云峰学习饲料配方知识。后来，金卫东被提拔为康地公司全国业务经理，前往北京发展事业，丁云峰也跟随他前往北京。于是，他们二人退出了天地饲料，留下张铁生、汪洋两人继续运营公司。

　　金卫东、丁云峰是天地饲料公司的两杆大旗，他们走了，张铁生面临缺钱、缺技术以及没有厂房、产品和市场的困难境地。

　　困难并没有压垮54岁的张铁生，经历过人生最低谷的他没有放弃，而是通过借款、租厂房等各种手段独自挺了过来。

　　经历了前期失败后，张铁生开发出适销对路的饲料产品，并依靠灵活的市场策略，打败竞争对手。到1995年，天地饲料已经占据了沈阳绝大部分饲料市场，公司拥有几百万资产。张铁生的行业知识和市场经验在这一时期逐步积累完成，并终于等到了金卫东等人的回归，把饲料事业做大上市。

　　1995年，单飞后的金卫东从武汉返回沈阳继续创业，并创办了沈阳禾丰。1998年，沈阳天地的全部资产被注入金卫东创办的沈阳禾丰，两个公司合并。张铁生由此获得了沈阳禾丰10%的股权。

　　上游新闻综合媒体信息和公开报道发现，张铁生在禾丰牧业先后担任过总监、监事、总裁等职务。2008年以后，张铁生的头衔，变为名誉副总裁、名誉监事长等虚职，开始逐步退出一线半退休，不参与公司的实际管理。

　　有媒体曾经采访张铁生这些年的奋斗，张铁生曾对人说，他是一个平凡的人，拼命干事业，不是要证明什么，“只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亿元富豪

　　2014年8月8日，苦熬多年，禾丰牧业在上交所上市，久未露面的张铁生，身着白色的唐装，胸佩红花，出现在上交所交易大厅内。凭借持有的5.28%股权，昔日“白卷英雄”张铁生一跃成为亿万富翁。

　　根据禾丰牧业当年上市资料显示，禾丰牧业是东北最大的饲料企业，饲料销量排名全国第八。上市募集资金4.25亿元，主要用于黑龙江禾丰年产24万吨饲料项目、沈阳膨化年产18万吨膨化饲料项目、农大分公司年产15万吨饲料项目等。

　　据财报，公司2011年、2012年和2013年的营业收入分别是72亿元、81亿元和85亿元，净利润分别是2.9亿元、2.5亿元、1.8亿元。

　　上市当天，禾丰牧业延续新股上市首日的一贯走势，集合竞价如期以高于20%的上限开盘，开盘后涨幅便达到有效申报价格上限，并触及10%的停牌阈值限制被上交所临时停牌半小时，复牌后封死涨停板，收盘8.47元，涨幅44%。

　　根据禾丰禾丰牧业招股说明书显示，张铁生以3224万股持股，居公司第六大股东之位，其持股量占发行前总股本的6.8%。同时张铁生还是禾丰牧业最主要的七名发起人之一。

　　上游新闻发现，禾丰牧业的招股说明书中关于张铁生境外居留权一栏即显示为“新西兰”。 企业上市之时，张铁生已退休，目前和家人常年居住在新西兰，张铁生退休前很少抛头露面，退休后更是深居简出。

　　禾丰牧业的招股书特别提到，在锁定期满后两年内，张铁生拟减持股份不超过1500万股，这也为张铁生在2016年底的减持埋下伏笔。

　　两年之后，张铁生的股份锁定期结束。

　　2016年12月24日，禾丰牧业公告称，张铁生持有公司流通股4836万股，占公司总股本的5.82%，拟自公告之日起三个交易日后六个月内通过大宗交易或集合竞价交易方式减持不超过800万股公司股票，即不超过公司总股本的0.96%。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发现，禾丰牧业目前报收于13.3元/股，张铁生目前持有禾丰牧业4836万股，仅持股市值便达到6.38亿元，成为名副其实的亿万富翁。

　　禾丰公司公告称，张铁生减持原因为“用于个人资金需求以及公益事业的捐赠”。在张铁生宣布减持后，一份网传关于张铁生的《减持说明》引得众人关注，原因主要有三个：偿还治病及买房等贷款2500万元，帮助生活拮据的兄弟姐妹改善生活1000万元帮助兄妹改善生活；最受关注的是最后一项设立社会公益项目，包括修葺张作霖墓地也在其中。

　　《说明》表示，完成上述三个减持目的大概需要约8000万元资金，张铁生在通过减持获得8000万元资金后将停止减持计划，并且在未来相当长时间内不再减持。

　　附：

　　《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

　　（原载1973年8月10日《人民日报》）

　　尊敬的领导：

　　书面考试就这么过去了，对此，我有点感受，愿意向领导上谈一谈。

　　本人自一九六八年下乡以来，始终热衷于农业生产，全力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每天近十八个小时的繁重劳动和工作，不允许我搞业务复习。我的时间只在二十七号接到通知后，在考试期间忙碌地翻读了一遍数学教材，对于几何题和今天此卷上的理化题眼瞪着，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不愿没有书本根据的胡答一气，免得领导判卷费时间。所以自己愿意遵守纪律，坚持始终，老老实实地退场。说实话，对于那些多年来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们，我是不服气的，而有着极大的反感，考试被他们这群大学迷给垄断了。在这夏锄生产的当务之急，我不忍心放弃生产而不顾，为着自己钻到小屋子里面去，那是过于利己了吧。如果那样，将受到自己与贫下中农的革命事业心和自我革命的良心所谴责。有一点我可以自我安慰，我没有为此而耽误集体的工作，我在队里是负全面、完全责任的。喜降春雨，人们实在忙，在这个人与集体利益直接矛盾的情况下，这是一场斗争（可以说）。我所苦闷的是，几小时的书面考试，可能将把我的入学资格取消。我也不再谈些什么，总觉得实在有说不出的感觉，我自幼的理想将全然被自己的工作所排斥了，代替了，这是我唯一（惟一）强调的理由。

　　我是按新的招生制度和条件来参加学习班的。至于我的基础知识，考场就是我的母校，这里的老师们会知道的，记得还总算可以。今天的物理化学考题，虽然很浅，但我印象也很浅，有两天的复习时间，我是能有保证把它答满分的。

　　自己的政治面貌和家庭、社会关系等都清白。对于我这个城市长大的孩子，几年来真是锻炼极大，尤其是思想感情上和世界观的改造方面，可以说是一个飞跃。在这里，我没有按要求和制度答卷（算不得什么基础知识和能力），我感觉并非可耻，可以勉强地应付一下嘛，翻书也能得它几十分嘛！（没有意思）但那样做，我的心是不太愉快的。我所感到荣幸的，只是能在新的教育制度之下，在贫下中农和领导干部们的满意地推荐之下，参加了这次学习班。

　　白塔公社考生张铁生

　　一九七三年六月三十日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范永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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